我買了一張連夜去往西安的高鐵票。

七個小時路程，我在座位上蜷縮著睡了一晚上，早上高鐵到站的時候，我從座椅上站起來，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酸痛難忍，尤其是胸口沒長好的肋骨，斷骨處隱隱作痛。

但此時也顧不得這麽多。

我從高鐵上下來，直接打車去了西安市立圖書館附近。

按照我的想法，這麽多天過去，地鐵龍首站衛生間的那個盜洞肯定已經被發現了，就算沒有新聞報道，這裏也會被警方嚴密封鎖。

上次來的時候動靜太大，相貌肯定已經被監控拍到了，我不得不做一些偽裝。

我走進附近的商店買了一件黑色連帽衫，戴上黑色棒球帽，把白色耳機線露在外面，兩手插兜走過去，像個普通的在校生路過一樣，走向地鐵口。

越往前走，我的心情越緊張，我既擔心地鐵入口被拉了黃色警戒線，又擔心萬一沒有被封鎖，而是警方埋伏在那裏等著我上鉤。

就這樣揣著一顆瘋狂跳動的心臟，我走到了龍首站的入口，發現這裏人來人往，一切如常。

我深吸一口氣，順著人流向下走。

地鐵A口進入，向前走，還有200米到達那個衛生間，我揣在衣兜裏的雙手捏緊成拳頭。

衛生間的綠色熒光標示仍舊掛在天花板上，門口懸掛著半長的藍色門簾，有人走進去，有人在外面低頭玩手機等候，有人從裏面走出來。

一切如常嗎？

我裝作步態輕松的向裏面走去，沒有人註意我，我藏在棒球帽檐下的眼睛四處打量，現在衛生間裏四個隔間都是關著的，從外表看不出差別。

倒數第二個隔間門突然開了，從裏面走出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，看到我站在外面，沖我點頭示意了一下，走過我身邊洗手。

我看向空出來的隔間門，意識到我此時裝作等候方便的人，如果不進去，有點說不過去。

我只猶豫了一下，便坦然走進倒數第二個隔間，把門反鎖上。

我腦子轉過了一個新念頭。

若是直接打開最後一個隔間門，有點打過打草驚蛇了，換做倒數第二個門也不錯，正好可以做掩護。

我把手機掏出來調成靜音，然後調出相機的連拍模式，把攝像頭偷偷從隔間頂部伸出去一點，按下快門將最後一個廁所隔間裏的場景全部拍下來。

隨後我蹲在廁所裏，調出相冊，翻看我剛剛拍到的照片。

——一個普普通通的廁所隔間，裏面有一個禿頭的死胖子，脫了半截褲子露著大白屁股蹲在便坑上玩手機。

畫面有點辣眼睛。

可最關鍵的是，他正在使用廁所！

我明明記得，當初最後一個隔間裏被柱子用電鎬敲碎水泥，挖出了一個深洞，通往龍首墓啊！怎麽可能現在還是完好的？！

我頭暈目眩，把一系列連拍照片快速翻過，看到了那個死禿頭的一連串動作的定格畫面，直到最後一張黑屏為止。

怎麽可能？

那個盜洞怎麽會消失了？

我捂住胸口，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來，眼前的照片就像是一個現實諷刺，刺眼無比，讓我恨不得把手機扔進便坑裏，按下沖水按鈕！

明器沒了，盜洞沒了，秦蒼也沒了，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……到底什麽是真，什麽是假？！

不知過了多久，才聽到外面咚咚敲我的隔間門。

“裏面有人嗎？怎麽這麽久還不出來啊？”

我從自己的思緒裏掙脫出來，艱難喘息著望著被敲響的隔間門，仿佛看到了洪水猛獸。

不，那不是洪水怪獸，那是我的現實。

我閉了閉眼睛，緩緩沈靜下來，壓制住自己洶湧澎湃的情緒，伸手“卡塔”一下打開隔門的開關。

“不好意思，拉肚子。”我陰沈著臉對門外的男孩說道。

他看到我的臉色楞了下，往後縮了縮肩膀，才小聲喃喃應道：“啊？哦，你沒事吧……”

我走過他身旁，打開水池的龍頭，靜靜洗手。

水龍頭裏的水流嘩嘩流淌，在我手背上沖刷，帶來冰涼的觸感。

我恍惚記得，曾經伍爺他們就在旁邊排風扇那裏聚眾吸煙，而秦蒼則把我叫到這個水池邊，叫我下墓前認真洗手。

我記得，秦蒼的手指修長，手指關節稍粗，皮膚很白，是常年不見陽光，生生捂出來的蒼白，在自來水的沖洗下，他的左手手背上一道刀疤橫斷半個手背也不顯得猙獰，反而讓人產生一種同情，那種傷，傷口未愈合之前一定很難熬吧。

那是我在他身上看到的第一個刀疤，隨後還有第二個，第三個……他的傷疤千千萬萬，無論如何也數不清楚，還有他嘴角的刀疤，豎直向下，一直劈到胸口上，差點把他劈成兩半，為此他一直帶著口罩，就為了遮擋自己面部，不被別人認出。

這樣的秦蒼，這樣的保護者，我記得清清楚楚！他的面容，每一處輪廓，每一種表情，我全部記得清清楚楚！

可是現實到底是什麽？！

我到底經歷過什麽？！

我把牙齒咬的咯咯作響，水流下攥著拳頭，青筋暴起，恨不得把眼前的玻璃鏡子一拳砸碎！

就在這時，手機鈴聲響了。山寨手機的鈴聲大的出奇，瘋狂震動著，提醒我它的存在。

我放松自己的身體，接起電話，電話是陳悅打來的。

“暮生，你今天怎麽沒來上班啊？主編查崗誒！你完蛋了！你今天的工資肯定沒了！”

“陳悅……我求你個事情。”我喃喃道。

“啊？什麽事情？”

“算了，不用了，我明天就回去了，不用擔心，打不了就扣一天工資而已。”

“誒？到底什麽事情？你倒是說呀……餵餵餵？”

我掛斷電話，望著手機屏幕的反光，透過黑色的玻璃屏幕，我的臉色蒼白無比，眼光也沒有先前那麽精神了，看上去更多透露著一種死氣沈沈的模樣。

就像是……墓裏臉色青白的僵硬屍體。

我打了個哆嗦，把目光從手機屏幕上拔出來，再看向玻璃鏡子時，裏面的瘦弱青年蒼白著臉，大病初愈的模樣，憑添幾分病態之色。

還好，還是正常人的模樣。

剛剛一定是我精神壓力太大產生的幻覺！

我收起手機，舉步離開龍首原地鐵站，走向高鐵站。

我要回去，回到江海，再確認一處地方。

我不相信，所有與他們相關的信息都消失掉了！總能讓我找到一些線索的，我不能灰心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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